◎陈晓

电话一直未响。

星期一、星期二、星期三……一直到周末，那个电话号码一直未出现。第二周，依然如故。我等待着它出现在我的手机屏幕上，等待着那两个熟悉的字“妈妈”。我以一个赌徒的心理，在测试着亲情，在检验着父母对我的关注度，在想着他们一到周末会不会想念我，会不会呼唤我回家。

可是，我总是失败了。我是一个失败的女儿。我总是固执地认为，父母对哥哥的爱远超过我。即使在周末，他们也不会想到自己的女儿；也不会打一个询问的电话。我总是落寞地将手机放回包中，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咀嚼着寂寞，舔舐着失败者的悲凉。几次想要触及那绿色的拨打键，却又毅然地退出了界面。

年少时，我总在玩这样毫无意义的游戏，习惯高昂着头，穿着坚硬的盔甲，处心积虑地筑造起别人无法攻陷的壁垒。哪怕是亲人，也需要真诚地奉上“通行证”才能试探着推门而入。

孩子出生后，回家的日子越发少了。一到周末，父母会骑着摩托车给我们送来新鲜的蔬菜。15公里的路程，那辆破旧的老摩托车载着 60岁的父亲和50多岁的母亲，穿过泥泞的小路，翻过一座座山，再沿着货车呼啸的国道在尘土中赶来。背后，是那一大纤维袋鼓鼓囊囊的农家菜。

“宝宝，说谢谢外婆！”

“外婆做的菜是世界上最好吃的！”

孩子成为了神奇的纽带，以前羞于说出口的话借孩子的口说出来，让一对老人呵呵直乐。母亲是种菜的好手，这点在邻居的口中得到了充分的印证。有了外孙的捧场，做起事来更有奔头。辣椒红得热烈，黄瓜绿得可爱，长豆角在风中荡着秋千，南瓜藤攀在架子上伸懒腰；雀鸟啁啾，流水哗哗。母亲荷锄耕作忙，小儿田边逗蟋蟀。我给母亲递上一杯水，拿过锄头想让她歇会。她一把夺过来：“你们教书先生，做不来这种粗活！”

我心一紧，鼻头发酸。“养儿方知父母恩”，有了小孩后，每日的繁杂琐事让我心力交瘁。想到父母平日家事繁多，难免忘记联系；母亲不曾念书，个性内敛，难免疏于表达。我又有什么资格苛求他们呢？我何尝不是习惯了冷漠，习惯了索取，习惯了把一切付出都当作天经地义？那一挥一落的锄头好似敲击着我的心头，铲除我心灵土壤上的杂草与污垢。我想，不待春天，自会发芽。

今年夏天刚到，我便早早地在购物车里添置了一件粉红色衬衣。父亲七十有余了，却偏爱粉红衬衣。做女儿的，早已洞察了父亲不服老的心，每年都会给他买一件新的。打电话告诉他，电话那头的喜悦之情我毫不费力地感受到了。哥哥说，快递一到父亲就穿在身上试了一番，很是满意。还有比这更让我觉得幸福的吗？哥哥顿了一下说：“爸的背很驼了。”

是啊，七十多岁的人了，怎么可能还挺直着腰板神采奕奕呢？可是为什么我的泪却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？因为那是我的父亲啊！那是我的记忆中的用宽大手掌将我托举起来的父亲，那是我们记忆中的有着俊朗面容，走起路来像阵风的父亲啊！我习惯了他站在车站送我离开，习惯了他准点赶到路口来接我，习惯了他把我的小台灯毫不费力地修理好……

而现在，我明白，我要习惯他们渐渐地老去。我要习惯在每一个夏天为父亲买一件红衣衬衫，趁他还有一颗年轻的心；我要习惯在过马路时牵着母亲的手，因为她的眼疾越来越严重；我要习惯经常拨打他们的电话，因为家里的楼梯那么陡，又那么滑……改变很难，我在努力地做。这么多年过去，我成了父母坚实的依靠。

你，习惯改变了吗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