◎左琦

邻居家的门敞着，我和一个小伙伴闻到了一股异香。

我俩正玩得又累又饿，发现对门的两个叔叔在里屋闲聊，客厅的茶几上摆着一个盛放清水的碗，里面堆叠着一块块黄色的物体。

没人同意我们吃，我们却笃定这是美味的食物。我和同伴互相壮胆说就尝一块，自认为神不知鬼不觉地用手拈了一块，爽脆酸甜的味道，仿佛一注甜润的清流在味蕾间蔓延开去，鲜亮了这个夏天。

偷觑一眼里间，貌似一切无人知晓，两个叔叔仍在谈笑风生。莫名食物的好味道像是伸出了一双利爪，将我们的心又抓了去。

我们拈了第二块，并在大快朵颐之后偷笑了很久。

直到碗快要见底了，邻家叔叔走出来笑着问：“好吃吗？看你们两个小家伙吃得那么欢，我都不好打扰。你们没吃过吧？”

我和同伴的脸“刷”地一下全红了。原来偷吃的过程，是一点儿都没逃过他的眼睛。

“这是菠萝，一种热带的水果。”他和蔼地解释着，丝毫没有要斥责我们的意思。

菠萝？我回家说与母亲，母亲也没吃过。她决定买一个来全家一起吃。

身披龙鳞，头戴凤尾，肉中带金，菠萝的真身原来是这样。

母亲用菜刀切去菠萝带叶子的一端，再将它竖起来削去外层的皮，然后剜去规则分布的刺根。那些刺根像一只只规律分布的眼睛，是菠萝削皮环节中最棘手最麻烦的地方。不过这并未难到母亲，她拿刀柄的手灵活转动，眼看着菠萝通体干净清爽了，最后被切成块儿。

我吃过几块后舌头开始麻麻的，不似第一次吃口感那样好。我告诉母亲，菠萝是要泡在水里的。

母亲打听到泡菠萝要用盐水，便如法炮制。我果然又尝到了初见它时的那种滋味。

母亲说，这玩意儿那么新鲜，郴州人吃过的又不多，我干脆下了班以后在纺织厂大礼堂前的路灯下摆个摊，五毛钱一块，说不定也能挣些钱。

母亲真能想办法。

她说干就干，家里客厅的走道上瞬间摆满了一溜儿顶着喷泉头的小可爱。母亲不断练习削菠萝的技艺，三五分钟就能拨开一个菠萝坚实的外衣，让它光泽细腻的果肉裸露在阳光里。

菠萝的批发价一个大概一元五角，大点儿的菠萝可以分切成七块。母亲准备了一个透明的玻璃坛子，里面盛着盐水，切块的菠萝被竹制的一次性筷子串着，一个个像戴了白玉簪子一样立在坛子里。过往下了班的工人、晚上闲逛的老人、球坪里疯跑的孩子纷纷过来购买，觉得好吃的第二天又做了回头客。母亲的笑容随着顾客的增多而变得灿烂而由衷，那石墩上高高挺立的路灯的光亮，晕开在这一群纺织工人为之奋斗几十年的厂区里，似乎从来没有昏暗过。

母亲着实赚了一小笔生活费，可惜后来跟风的人多了，菠萝也算不得什么紧俏货了，这个临时起意的摊位也就逐渐消失了。

再后来，纺织厂改制，不少工人另谋出路，相熟的人也渐渐离散，也许谁也不记得，当初母亲在厂区卖菠萝的一段过往。

若干年后，我带着母亲去各地旅游，菠萝小蛋糕、菠萝酵素、菠萝烤肉、菠萝炒饭、菠萝油条虾、菠萝咕咾肉在我们的旅行餐食里屡见不鲜。

如今，菠萝已勾不起我们的更多兴致，但我依然忘不了那个夏天，我的那个普通的工薪之家，与菠萝有过的短暂故事。这个故事的味道，就和菠萝一样，有一股异香，偶尔在心尖萦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