◎黄芳

推开家门，一缕幽香入怀，如纤纤柔指，将全身上下缠绕温存个遍。

是窗台的水仙！

疲乏困倦立即散去，享受花香盈室的温柔。

翠绿枝条纷披，犹如绿色罗裙曳地，茎杆白嫩细腻，犹如腰肢袅袅婷婷，最是那枝头的花朵，瓣米白，蕊鹅黄，莲花一般清，处子一般静，轻轻低头，微微颔首，不胜娇羞。

这是我的水仙，每年冬天必种的花。去年的花盆，去年的茎球，清水养着，一直盼着她抽茎开花。勤换水，常朝阳，却一直不肯生长，由她任性，由她蜗步，至春节临近，才长出两寸高，仿佛长人不长个的孩子。

不再着意，不再期待，以为花期过了便不会再有花事，哪知阳春三月，桃花、李花开始攻城略地时，我的水仙也发起攻势，几天功夫，忽忽上窜了十几厘米，花苞一个接一个鼓胀，迅速夺取它的领地，整个房间花事烂漫，幽香扑鼻。

“太香了，搬到阳台上去！”先生坐在客厅，大概熏晕了头，大声提议。

我吃吃笑，还怕花香呀。

“我真的要把它搬外面去！”他又在嘀咕。

我舍不得这花香，舍不得这每每入室便可享受的蜜意浓情，舍不得这困顿之中的缱绻温柔，舍不得这欲罢不能的烂漫花事。

谁舍得呢？

花一开，人便追着花满地跑，田间地头，沟里垄上，河畔水边，到处是爱花的人，追花的人，赞花的人，吟花的人，恋花的人。老的少的，男的女的，活泼的，严肃的，爱笑的，好哭的，面对着一树一树地花开，一朵一朵地怒放，一场一场地接力，欣喜着，叫嚷着，自嗨着，留连着，赞叹着。

亦伤怀着。

伤怀它的醉人，伤怀它的匆匆，伤怀它的凋零。

就如早几日遇见的白玉兰，灼灼开放得热烈，仿佛要把整个一冬的憋屈一股脑释放，又犹如一只只高擎的酒杯，杯里斟满美酒，迎着春风且吟且歌。再遇时，风清扬，水含笑，花飘零，徒留倩影残痕，遗恨幽幽。

孩子和爷爷站到一块了，二十年，仿佛一眨眼的功夫，此时的先生就是爷爷的当年，此时的孩子就是先生的当年，时间都去哪了，还没好好细数就已到了中年，再过二十年，他会成为爷爷面前的模样，孩子会变成现在他的模样。

回到昔日故地，小小水塘拓展成了垂钓基地，野鸡山路转身为水泥马路，钢筋琉璃替代了土墙青瓦，三页立柜还在，柜门上的镜已残缺；铜锁还在，钥匙早已不知去向；照片还在，圆圆脸庞长长辫梢，蹉跎辗转宛然的女孩，而今安在？那个山一般魁梧的父亲呢？药片老不按时，耳背像打雷，呼吸一阵紧似一阵……

阳光一天比一天温暖，风儿一天比一天和煦，天上风筝渐渐多了，大的小的，高的矮的，俊的俏的；地上孩子也多了，呼着喊着，笑着闹着，桃花再也憋不住了，大大方方掀开了红红盖头，李花也早按捺不住，将少女心事写成了纯净诗行，红檵木不甚风雅，绣口一吐，就是艳句词章，油菜不甘示弱，大笔一挥，满坡满岭贴了花黄。

水仙还在幽幽开，一朵谢了一朵开，一朵凋了一朵来。花有尽，人有终，情愿幻想花香不断，四季常春，情愿去怀一个长长的梦，就像欧姬芙笔下的曼陀罗一样，美得肆无忌惮又勾人魂魄，在张扬魅惑的花朵中，变成一只蜜蜂、一只蝴蝶、一只蚂蚁，在花的世界徜徉流连，似乎青春便不会老去，似乎激情便不会老去。

水仙还在开，花香袭人，充盈着房间的角角落落，坚硬的地板亦变得温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