◎吴明松

斜风细雨，似织女的丝线，把天地笼罩在一片迷蒙中，我回到了童年生活过的村庄。村头的石板桥、小池塘、荔枝林，像阔别多年的好友，深情款款地与我对视。走近家门口的菜园，我的眼前仿佛出现外婆佝偻瘦削的身影。生前的她像一位执拗的诗人，用锄头一遍遍翻阅着肥沃的黑土地，书写下心中对生活的热爱。

记忆中的外婆身体十分硬朗，每天晨曦微露时，她便会在菜园里来来回回地巡着，“视察”瓜果蔬菜们的生长情况。奋力钻出土壤的红苋菜、紫甘蓝，悬挂在藤蔓上的葫芦瓜、黄瓜，藏匿于地底的地瓜、花生……都在她那双灵巧宽厚的大手下，喜洋洋、乐呵呵地成长着。小时候我放学路过菜地，她便会笑脸盈盈地招呼我，顺手摘下一根黄瓜递给我。伴着晶莹剔透的露水，不需清洗，早已喉干舌燥的我直接咬上一口，甘甜就像山涧的甘泉，浸润着我每一个干涸的细胞。

每年开春，外婆都会摘下一畦涵养着春露的韭菜，再到河滩边，用特制的网将潜伏在河道里的螺蛳“一网打尽”。黄昏时分，一道香韭炒螺蛳，浸渍着老酒的香气、红椒的辣劲、蒜蓉的喷香，就呈在餐桌上。饥肠辘辘的我们顾不上烫嘴，猛“嘬”起来，“吸溜溜”的声响伴随着温暖的炊烟，飘向村子的另一头。鲜美的螺肉夹杂着韭菜的清新，在我们的舌尖上欢快舞蹈，香辣浓郁的汤汁在每个食客的胃里燃起了一团火焰。外婆则静坐一旁，心满意足地看着儿孙们的馋样，咧开缺牙的嘴，笑了。

后来，儿女们都进了城，日子过得殷实起来。大家一合计，想将吃了一辈子苦的外婆接到城里同住，但外婆却再三推脱，说是怕外公孤单，想时常去他的坟前，陪他说说话。母亲和大姨都不理解，怪她不懂得享福，但我知道她是舍不得那块巴掌大的菜地，更割舍不下那份熟稔的乡情。

去年夏天，外婆突然给母亲打来电话，说菜园新长了一垄西红柿，甘甜可口，说要给我们寄些来。母亲却婉拒，说城里超市啥也不缺，让外婆自己留着吃。可当母亲挂断电话的时候，我似乎听到了电话那头传来外婆浅浅的叹息。半个月后的一个黄昏，外婆去了，倚靠在菜园的垄上安静地告别了我们。

噩耗传来，一家人都陷入悲痛的漩涡中，让母亲遗憾、懊悔的是，听大姨说，外婆在临终前，嘴里还嘟囔着，要给城里的儿孙们送一篮新摘的西红柿。

这便是我的外婆，生来平凡，却有着对抗苦难的乐观与智慧，她慈爱善良，勤劳淳朴，把满腔的挚爱与眷恋都给了儿女。她的一生，就像那块沉默的黑土地，一季季，一年年，呕心沥血，哺育出一垄垄、一畦畦的青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