◎左琦

外出开会三天，两晚没回家，一进家门，餐桌上就摆满了蒸好的枣糕。

这些整齐码放的白色菱形小块儿，还带着热乎气儿。我急忙洗了手，拿起一块就放嘴里。

枣香浓郁，口感细腻，回味绵甜。原来，马哥把思念，揉进了枣糕里。

吃一块不过瘾，我又吃了一块，我总想着趁刚出锅的热气还没散，趁它最好时候，把它吃进肚子里。

马哥说：“吃胖了别怪我哦！”

是的，这么多年，我饿了怪他，撑了怪他，冷了怪他，热了怪他。他在我的埋怨里无所适从，唯唯诺诺，没有主见，不敢拍板。

也挺可怜的。

马哥经常在外地工作。每次回家，看到天上地下那一堆堆让他无处落脚的杂物，数落两句便默默清理。怎奈家里物品太多，有时候他也不知道整理到何处去了。我习惯于把物品摆在显眼处，便于拿取，偏偏有些东西越是要得急越是找不着，便忍不住咆哮：“我的钥匙呢？我的红花油呢？我的充电器充电线充电宝呢？我的……呢？”彼时马哥人已远去，只能接受电话里高分贝的质问，他自己也迷惑这些“长了腿”的东西到底去了哪里。

近几年老是觉得自己命不久矣，一会儿胃疼，一会儿嗓子痒，每每如此，便怀疑是不是马哥传染我了，把出差的各种病毒携带回家。一天，我俩就一些观念上的分歧展开讨论，说是讨论也不恰当，主要是我说他听。我叨叨叨不停歇，马哥偶尔发表两句看法又引起了我更大一箩筐话。最后，嗓子嘶哑冒火，咽唾沫都疼。“都怪你！”我喘口气，准备接着埋怨，一火车皮的话等着他。马哥连忙打住：“咱还是悠着点，先保护嗓子好吗？”

女人爱臭美自不必说。我瞧着镜子里刘海处一撮卷毛不顺眼，便从网上淘到一个卷发棒，支唤马哥帮我拉直。马哥拿着带高温的棒子直奔我额头。我迅疾跳起来：“你想烫死我啊！”马哥一脸无辜，给我一个萧索的背影，郁闷地站在阳台上。

他喃喃道：“这家伙我也没用过啊！”

我说，马哥，我们放假了先去合肥逛逛，去中国科技大学走一走，让咱儿子受受大学的熏陶。马哥呼呼呼定好票。我说算了，咱干脆哪儿也别去得了。马哥呼呼呼退票。

我说：“花多少退票费啊？”

马哥说：“小钱，不就50元吗？”

“那么着急订干啥？那么着急退干啥？”

“这一切不都是在听老婆的吗？”马哥的笑脸僵住了，一副不知所措的委屈样。

马哥要回来了，当他还在高铁上的时候，我就开始周密部署：“家里灯泡坏了，儿子单车链条松了，还有，我有条裙子找不到了，帮我衣柜里找找。”

马哥小本儿记上，我交代的他已养成逐条照办的习惯。

马哥又要走了。他把我叫到衣柜前，指着最顶层的柜子说，天要变凉了，套好的被子放在上面了；他又指着冰箱说，馒头花卷够你吃一个月的，早做好了。

休完年假，我送马哥去机场。马哥龇牙对我笑，似乎云淡又风轻。但我怎么觉着，他的心像流泪了？

我说：“马哥你心真硬，就这么舍得我？”马哥挥挥手说：“好啦别送啦，过几天我不就回来了？”

“骗子！”我小声嘟囔着。

某一天儿子对同事说：“爸爸怕妈妈。”

某一天我突然意识到，马哥是真的不想惹我生气，他想我健健康康开开心心的。

某一天我福至心灵：马哥是谁呀，是到老了一起拄拐棍的人啊!

我对马哥说以后我要温柔一点，马哥像被电打过一样怀疑人生。

我要说到做到。我说:“马哥，每次都是你做我吃，你到底是怎么做的我要看个究竟。”

我看着他把枣洗净，温水泡两三小时。

我看着他酵母和面，可插住筷子又稍可流动的时候就代表软硬适度了。

我看着他在面糊起泡发酵后，蒸锅放水，笼屉铺上蒸布。

我看着他先铺一层泡好的枣，再把面糊倒在枣上，然后在面糊上再铺一层枣。

我看着他趁热将蒸熟的枣糕倒扣出锅切成菱形块。

马哥把第一块吹凉了，喂到我嘴里。

一天我把自己装扮得漂漂亮亮地出门吃饭，马哥酸酸地说：“哎，女为悦己者容啊！”

“傻哥，我人在别处，心在你这儿啊！”我对他灿然一笑。

这个做枣糕的男人，龇牙笑开了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