◎王元辉
黄葛生洛溪，黄花自绵幂。青烟蔓长条，缭绕几百尺……
每每看到这诗句，我就会想到家乡满山遍野的葛根，想起父亲做的葛花花环和跟着父亲挖葛根的时光。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，葛根是我童年最美味的零食。
春天，枯枝一样的葛根藤结节上冒出星星点点的新绿，像酣睡的娃娃悄悄睁开了眼睛，偷偷打量这个世界。
不过几天工夫，那绿豆大小的小点儿就长开了，抽了枝，长了叶。一片片椭圆形的叶子小手掌似的在风中挥舞，上面还长着一层白色的绒毛，嫩得随便碰一下就断了，冒出白色的浆汁来。
一到夏天，山坡上成了葛根的世界。它们像士气高昂的战士，可劲儿抽枝长叶，霸气地攻城略地，深绿浅绿的叶片挤挤挨挨，遮挡了长长的藤条，覆盖了坡上的土地。
这个时候，也是我们“下手”的好时候。
那时的农村，家家户户都养了猪。地里种的那点菜根本不够吃，于是父亲带着我就近取材，去割葛根的嫩枝和叶子回来当猪草。葛根长得茂盛，镰刀呼呼地割下去，拿到手里一卷，再扯出其中一根长点的葛藤扎起来，往路边一丢，弯腰继续下一把。一会工夫，路边就横七竖八躺了一堆成扎的葛藤。当我把葛藤叶放进竹篓背回家，猪能吃个肚儿圆，我也能得到父亲的夸奖。
到了秋天，葛根开花了。一串串蓝紫色的花朵，在绿叶间竞相开放，散发着阵阵幽香。
花开不并百花丛，独立疏离趣味穷。葛花的花冠像个小蝶子，托着娇美的紫红色花瓣，像捧着一位小美人儿；花朵也一串串并列着，在野地里肆意开放。
葛根花虽然没有凌霄花般艳丽，也没有紫藤花般壮观，却是解酒的妙方，民间有“千杯不醉葛根花”的说法。在花蕾还未彻底开花时，父亲会将花蕾连梗剪下晒干，说可以解酒、止血。
父亲还会挑开得最艳的葛花给我编花环，粗糙的大手上下翻飞，一只漂亮的花环就套在我头上。父亲笑眯眯看着我唱：“人家的闺女有花戴，爹爹我没钱不能买，摘朵葛花编成环，给我女儿戴起来！哎呀，我家丫头是花仙子喽！”
到了深秋，葛根叶渐渐枯黄、凋零，露出纵横交错的长葛藤，这时正是挖葛根的好时节。勤劳的父亲扛着锄头，挑着箢箕去挖葛根。我和小伙伴们拿着小锄头、小铲子跟在父亲身后，浩浩荡荡朝长满葛根的坡地进发。
到了山坡，父亲先在密密匝匝的葛藤中找到葛根的“大本营”，也就是葛根的主茎，然后吐了口唾沫在手心，抡起锄头开挖。我们围在旁边看，热烈地讨论着今天挖出来的葛根有多大。看了一会儿，见父亲还在盘周边的土，觉得无趣，就四散各自去挖了。
葛根是个“多子”植物，每一个结节下都会长出块茎。我们和父亲恰恰相反，都会找葛藤的尾部结节去挖。这个部位挖出来的葛根虽然个头小点，不过我们的小工具正好可以驾驭，而且小葛根更鲜嫩多汁。我们挖出来也不洗，直接撕掉外皮，就嚼甘蔗一样塞嘴里嚼巴开了。
鲜葛根闻起来有一股树根的清香，嚼一口，一股淡淡的甜味刺激着我的味蕾，葛根里的淀粉也在咀嚼中释放出来。这种嫩葛根粗纤维很少，吃起来都没有什么渣子，既满足了我的口欲，又填饱了我的肚子，让我觉得快乐而满足。
有时候挖小葛根多，父亲叫我带回去，切成一段段放在火里煨着吃，那样更粉糯可口，吃起来更劲道。
父亲挖的是老葛根，洗干净后用铡刀切成薄片晒干，再挑到县城卖给中药店，换回油盐等生活用品。
随着经济的发展，村里人都出去打工了，也没人养猪了。小孩子的零食也多种多样，没人愿意去吃葛根了。我也在城里安居乐业，每次回老家，看到路边、坡上的葛根，忍不住跟儿子讲那些简单而快乐的岁月。
我以为，我和葛根的缘分也就到此为止。
这两年因为熬夜写稿，我经常性口腔溃疡，火烧火燎的，疼得我吃不下饭，喝口水都直抽凉气。这小毛病最磨人，惹得我心浮气躁，把窗外唱歌的鸟都赶跑了。
为了治疗口腔溃疡，我吃药、吊水、补充维生素……各种办法用尽了，可都治标不治本，隔不了几天又复发了。
有一次跟父亲视频，细心的父亲看出我状态不对，追问我怎么了？听说我是口腔溃疡后，父亲笑道：“傻丫头，你怎么不早说？这个简单，我这就给你找方子去，保管药到病除！”
我以为父亲又是想的什么土偏方，也没在意，过了几天就把这事给忘了。
谁知半个月后，我收到一个老家寄来的快递，正纳闷时，父亲打来电话告诉我：“丫头，我给你寄了点葛根粉，你不是说口腔溃疡吗？舀两勺冲熟了吃几次就好了！这是我特意上山挖的，洗干净轧出葛粉，经过反复沉淀，再晒干给你寄的，好东西呢！”
葛根粉？能治口腔溃疡？我不太相信，又怕负了父亲的一番心意，就上网去搜葛根粉的功效，立马跳出来好多条。我点开一看，有清热解毒、生津止渴、降三高、美容等功效。
原来这不起眼的葛根粉，还有大用处啊！我赶紧冲了两勺，还依父亲的加了勺蜂蜜，捧着杯子喝起来。只是除了有种甜滑浓稠的感觉，我并没有觉得这东西有什么特别。只是觉得让年迈的父亲这样为我操心，有点过意不去，就乖乖地在晚饭后又喝了一次。
第二天早上起来，我明显感觉口里没那么疼了，拿镜子一照，溃烂的地方已经不红肿了。难道这葛根粉真的有这么神奇的疗效？我继续喝了两次，口腔溃疡就痊愈了。我呼啦啦吃了一大碗饭，瞬间觉得外面的鸟鸣都特别悦耳了。
父亲知道葛根粉对我的口腔溃疡有疗效，每年冬天都要去挖一些制出葛粉给我寄来。想着父亲年纪大了，到山坡上去挖葛根，万一摔倒怎么办？于是视频通话时我告诉他，网上有葛根粉卖，我去买点现成的就行，不用他辛辛苦苦去挖了。
父亲急了：“你这孩子怎么想的？我这是纯天然没洒农药的，买的能和我这个比吗？再说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，这点小事还难不倒我。放心，只要爸在，就承包了你的葛根粉！”
看父亲豪气地拍着胸脯，我不由鼻子发酸眼眶泛红。我都结婚生子了，可在父亲眼里，我永远是个需要呵护的孩子。
我喝着父亲亲手制作的葛根粉，觉得父亲就是那朴实无华的葛根，不喧哗，不张扬，用润物细无声的爱滋润了我的一生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