◎黄芳

娘出院第一件事就是关心艾叶割了没有。

娘心脏瓣膜手术，微创，当初医生说术后三五天便可出院。看来手术创伤不大，年近古稀的老娘可以承受，便放心住院诊治。哪知手术虽然成功，但老娘肠胃坏了，吃什么吐什么，水米进不得，整个内脏翻江倒海，黄胆水直流。问医生，这是术后正常反应吗，医生也不明所以，只说每个人的情况都不一样。

不是常规反应，但又无可奈何，虽说有打点滴，营养能基本供应，但没吃东西，对于术后的病体终归不好。

问她想吃点什么，都摇头。一筹莫展时，想起以前肠胃不舒服奶奶便烧艾叶水，对，给老娘熬点艾叶水，说不定这土方子顶用，跟老娘一说，她立刻同意。

取出收藏的陈年艾叶，放盐揉搓，搓软和后放火上燃烧，燃到快成灰烬时迅速用开水冲泡化开，洒胡椒粉、红糖，小火上熬十分钟，一碗冒着袅袅清香、颜色黑亮的艾叶水便烧好了。拎到医院拿给老娘，她苍白脸色立刻有了喜气，要我倒一小杯给她，说来也怪，喝下后立刻不吐了，连续喝了几次，胃口渐渐恢复，脸色也渐趋红润。

这是奶奶传的土方子。奶奶一辈子居住乡村，除了走过几回亲戚，一辈子没离开过村子，没离开过泥土。奶奶不识字，更不懂高深的科学，头疼脑热三病两痛的，从不去医院，就用自己的土法子。热水搓澡搓脸，点香拜菩萨，用草药煎、煮、敷、搽……我不懂医学，不知这些土法子有没有科学依据，但女儿小时候半夜三更吵觉时，一手持煤油灯盏、一手持大圆镜，抱她在屋里大水缸前喊魂“回来哦”三声，再在额头前推三下口中呼三声“我里伢回来了”，那晚小儿便不哭闹，立竿见影！奶奶说，这是她奶奶教她的，老人家偶有胸闷胸痛，将“灶心土”煨得通红，放黄枝枝、石膏粉加热水让其沸腾，待水凉喝下，心口立刻不疼了。至于丝茅根汤、玄生麦冬矮茶汤、胡椒艾叶汤，奶奶隔三岔就要烧一碗，也因此治好了我们的鼻衄，口腔溃疡，肠胃受凉等毛病。

现在奶奶不在了，娘把奶奶的方子保留着。

娘医院住了近一个月，时刻盼着吵着要回家，说病房里没有空气，药水打多了手痛，全身湿冷。娘出院时，端午也临近了，娘一回家就让我们搀着往艾草地去，吸足了光热和雨水的艾叶长得葳蕤多姿，随风摇摆，等着主人的采摘。娘走近一丛，凑近一簇又柔软又翠绿的叶片嗅了又嗅，似乎治她病救她命的不是医生医院，而是这久违的艾叶。

我们帮她把艾叶齐蔸割下，扛回来，一根根插在门楣，立在猪圈鸡圈，摆在阳台，祛魔避邪，招纳百福，待晾干后成捆成束收藏，备一年不时之需。

娘还交代说，明儿去摘些粽叶，浸糯米，泡红枣，包一大锅香喷喷软糯糯的粽子，过节！看到娘露出生病以来少见的馋样，我们连连说：“好，好，包粽子。还要摘些紫苏叶，夏天来了，把酸水坛子也做起来，等到夏至，吹着凉爽爽山风，夏夜悄悄，露水轻灵，摇着蒲扇，吃着脆生生酸水，这样的日子才叫生活！”

娘咧开嘴直乐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