◎李海燕

很难得到的东西，总是让人心生期盼，譬如这雪。

南方是愈来愈温暖了，没有雪的年份总是太多，对于雪的记忆，还是在小的时候。

那时候每年冬天都有一场雪，下雪一般是在夜晚，雨先来探探路，轻轻地打在屋檐上，柔柔地看看我们是否真的期待。接着是雪籽铺天盖地，跟着雨的脚步，它不断地击打着房顶的瓦片，那是小珠大珠落玉盘的清脆而利落，风儿时大时小，雪籽敲击的声音也忽东忽西，我躲在蚊帐里，躺在稻草铺就的床上，翻来覆去，稻草在床上也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，像极了冬天艳阳高照时候每一束阳光碰撞轻吻稻草的味道，也仿佛是雪籽轻敲黛青色屋瓦的味道，闻着，听着，这样的夜晚倍觉温暖。

不一会，不知道是我的睡意还是片片雪花的到来，屋外，偶尔才能听到瓦片上雪籽击打的声音，模糊着又清晰着，极远的又好像是极近的，最后是雪轻轻落下的声音，柔柔地，一片，两片，模糊成一片熟睡的鼾声。

记忆最深的不仅是下雪的序章，还有它的尾声。

雪一下，世界就不一样了，我们踩着齐膝盖厚的雪，咯吱咯吱的声音续写着昨夜瓦片上的平仄韵律，踩平一条道路，我们便滑过去，跌跌撞撞，笑声也在碰着、撞着树上的雪，裸露的黑色树皮和白色的雪，蜿蜒在盘曲嶙峋的枝干，那就是一幅绝美的写意画。只是笑声吓坏了那些寻不到食物的鸟儿，扑棱棱地飞走了。

茅草房前的冰棱，裹着垂下的稻草一两尺长，通体透明，像一把宝剑。轻轻一掰，宝剑在手！不一会，你的手就会冻成红色，毫无知觉，冰棱好像粘住了你的手指。再一会儿，一股热流从指尖慢慢升起，蔓延到手指根部，蔓延到身体的每个细胞，蔓延出没有过多的物质生活的童年快乐。

晚上的时候架起几根柴火，红彤彤的火焰温暖着周遭的空气，忽闪忽闪的火星子是我们不断用火钳戳开的结果，火上挂一个陶罐水壶，火中煨一两个红薯，水开锅了，噗噗地往外钻。那红薯和火苗融合的焦香味搅动着你的味蕾，撕开黑黑的外皮，露出透着热气、香甜味、带着光亮的红色内里，软软糯糯地填满你的口腔，哪还管得上嘴边黑色的灰呢！原来围炉煮茶，是把童年的时光煮进了一个人心里。

那时候的瓦屋虽然透着风，屋子里透着冷冷的空气，一直都在想着怎么逃离。可是，若干年后真的逃离了，又开始深深怀念起来。没有透着风的瓦屋，哪里有瓦片上平仄不等的韵律，哪里又会在多年后对童年雪的墨香流淌呢？

此时的城市，已经在熟睡中，住在小区里，没有透风的房子，没有围炉煮茶的香甜，没有了雪轻吻瓦片的声音，从街上传来的是汽车轮胎摩擦柏油路面的嘎嘎声，夹杂着轮胎上雨水甩过的嘶嘶声，拖沓而冗长，偶尔还有毫无章法的汽笛声声。年轻的时候总想逃离，总以为自己到了城市就贴近了繁华，其实却将自己的内心置于荒凉。或许明天早上起来还真的有雪，听不到雪落的声音，至少还可以看到雪铺洒在地上，一片白茫茫吧，或许还有细小的冰棱呢。